湛风弦歌

没有吐槽和段子的世界是不完整的

【菊樱】遗书(短篇完结)

  我叫本田菊,目前是东京警部的一名普通刑事,我没有什么亲戚来往,近亲也都去世了。我希望我死后能将一点微薄家资留给档案科的林警官,感谢她一直帮助我许多,而我却没来得及和她正式道谢,还望见谅。

  我走到如今这步并没有什么悔恨,若死后有报,我也早已做好准备。我是一个生前事须生前毕的人,比起虚无缥缈的死后世界,今生的报应才是我存活至今的理由。

  我出生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遗憾的是母亲早逝,父亲在母亲去世后脾气坏了许多,每天除了上班便是喝酒,只有妹妹樱子一直陪伴我。

  我平时不爱说话,樱子性格也很内向,但笑起来有种温柔易碎的美,我非常珍视这家中唯一的笑容。平日里父亲每次喝醉了拿我们出气,樱子总是默默忍受着,跟在我后面帮忙收拾地上的狼藉。她曾冲我笑着说,哥哥你看,樱子一个人就能把桌子搬起来,像男子汉一样能干。说这话的樱子才四岁,梳着齐耳短发,小小的嘴巴抿着,滴着汗珠的脸上酒窝若隐若现。在之后很多年里,我都会时不时想起那个笑容。

  对我来说,樱子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我要努力把樱子托付给一个诚恳可靠的男人,让她能有个幸福的后半生。

  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我拼了命地考到京都的重点高中,离家时我本不放心樱子一个人照顾父亲,但父亲看到了我的努力,向我保证他要戒酒。樱子亲手帮我整理行李,低头时泪珠不断滚落到手背上,我喊她吃饭时她又和平时一样微笑着帮我端菜,不细看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我离家第一年,樱子经常给我写信,说的大多是父亲真的开始戒酒了,除非老朋友找他不会出去喝,家里的猫怎么样,隔壁奶奶家的狗怎么样,我要她说说自己的事,她就说学校里很平静,没什么事情,新来的班主任是个很古板的家伙。

  第二年起,渐渐地樱子给我的信越来越少,我想她或许交上了新朋友,于是在信中提醒她不要忘了学业。寒假我和几个同样从外地考来的同学一起打工,我打电话给樱子,她对我说家里这边一切都好,最后怯生生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告诉她暑假一定回家。

  在第二学期樱花纷飞的季节里,我看到樱子突然出现在校门前,她憔悴了许多,我连忙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笑笑说只是太想念我了,就趁着学校组织樱花游的时候过来看看我,很抱歉没能忍到假期。我当然非常高兴她能来,我带着她在池袋逛了一圈,和她讲了许多话,她很认真地听着,我再三问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她摇头说没有。临别时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只是向我鞠了一躬,说看到哥哥在京都生活得不错就放心了,自己也会好好努力,争取考上京都的高中,说完就坐上新干线走了。

  樱子之前从来没有提过要考到京都,我打电话父亲让他多关心一下樱子,他却跟我抱怨说樱子太内向了,什么话都不和他说,只知道干活,我也只好反过来安慰他几句,就此作罢。

  越是临近暑假时,我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一大团沉甸甸的乌云压在胸口,连续几天我都失眠,却说不出原因,一天夜里我被室友摇醒说我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他们以为我被厉鬼缠身了。

  第二天一早我打电话回家,没有人接,好不容易挨到中午,电话通了,另一边是个非常陌生的声音,他说他是我们当地的警部补,我妹妹樱子今早发现吊死在班里的电风扇上,目前初步鉴定是自杀。

  我一瞬间就空了。

  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存在,后来是同学安排车把我送回家。

  我冲到警部,我想问上千万个问题却卡在喉咙一句也说不出,只是没出息地抖着,警部补的声音好像都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他们说樱子是因为考前压力大,加上被班主任严厉批评了几句,一时想不开。班主任也因此被停职查看一段时间,一些她班上同学的家长很不满地说樱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去探望班主任。父亲听了这话像只野兽一样搬起桌子就要朝他们砸过去,好几个警察一起才按住他,他跌坐在地上开始嚎哭,我记得在母亲的葬礼上他都没有这么失去理智。

  因为父亲始终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樱子的尸检就由我去。报告出乎意料,她腹中有一个两个多月大的胎儿,而且经鉴定,下体曾反复撕裂,就在她自杀的前两天,可能还有过类似创伤。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父亲说,只是把报告递给他,这回他把家里所有东西都砸了。我在樱子的房间里,想找出蛛丝马迹,可是没有,平淡、朴素,就像一般性格内敛的初中女生一样。

  除了一张年级合照,我是在床底下发现的,被撕成了碎片,我拼好后看到上面有小刀划过的痕迹,是一张张脸,我数了一下,一共十二个男生,还有她的班主任。

  我不用思考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敢相信,我抱着那张照片昏昏沉沉地竟然睡了,梦里是樱子的眼睛、樱子的尸体、樱子的胎儿,她摇摇晃晃地飘荡在樱树上,说,我想去京都。

  我猛地惊醒了,我把书包里的东西检查了一边,它们还在,我松了口气。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来到樱子的学校,我把那些被刀划过的脸一个一个地辨认出来,我把他们带到一个空教室里说,樱子的自杀是有原因的,我希望你们能站出来主动承担自己的那份罪责,他们中有几个人开始笑了起来。我接着说,我知道你们都是未成年人,就算我把你们都告到警局也没有用,而且我也没有任何可靠证据,但我知道是你们,我希望你们能站出来坦白自己的罪过。有一个男生不耐烦地说,你想怎样,你自己过了法律保护年龄不敢动手就直说好了。我说没错,我只有一条命,你们有十二条,法律对成年人这么严苛,我不敢动手,我从包里拿出那两个东西放在讲台上,但是,她们并没有一起去另一个世界,她们会始终在这个世上看着你们。

  有一个胆小的男生惊叫着,他竟然对装着樱子的双眼和那个未见光的孩子的器皿干呕起来。之前说话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开始怒骂我是个疯子。

  我说我没法强迫你们做什么,法律也没法,只有你们自己能给你们赎罪的机会。

  几个男生开始愤愤不平地说,明明是她自愿的,她从来没说过她不愿意,而且她又不是处女。

  那是理由吗?我问。

  他们觉得我很可笑,说大家都知道,她和她见过的每个男人都睡过,你怎么不找她自己的原因?

  那你们自己的原因呢?我接着问,一个十四岁女孩就那么死去,哪怕是不认识的人都会怜悯她,你们说的这些就是她该死的原因吗?

  他们显然已经不耐烦跟我耗下去,最后那个高个子的男生扯着我的领子让我带着樱子的东西滚出这个地方,说我想看他们和樱子一起倒霉是做梦。

  我又去了班主任家,班主任招待我时表现得很有礼节,尽管他看上去很严厉古板,我还是看出他眼底的一丝恐慌,我说非常抱歉,樱子的事给您添麻烦了,他说他对樱子的事也非常痛心,樱子是他最喜欢的学生,发生这样的事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我看着他的眼睛,确信他没有说谎。我问班主任,樱子和同学们关系怎么样,他说樱子太逆来顺受了,很让人心疼,和班上同学总也不能打成一片,可能平时受了些什么委屈一直郁结在心里,作为班主任没有正确地引导她是他的失职。我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笑,就是笑了,对他说,老师可不可以帮个忙,我想做个DNA鉴定,看看樱子的孩子父亲是谁。班主任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朝我怒吼着让我滚,他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侮辱。

  回到家,我开始收拾父亲的残局,着手安排樱子的葬礼。

  葬礼办得冷冷清清,父亲醉得一塌糊涂,几位父亲的同事和母亲那边的一位阿姨赶来帮了下忙,樱子相片上的人一个也没来。我在烧纸的时候看到门口附近有个穿着丧服的女生躲在一边哭,我去请她,她惊吓着跑开了。

  后来我去樱子学校找她,她怕被人看到,就在一家很偏的拉面馆里和我讲话。从她的话里我渐渐知道了樱子生前的那些日子:最初只是因为成绩有些下滑被班主任留下辅导功课,后来班上开始传言说她与班主任关系不正当,她也不解释,只是一个人低着头有些哆嗦地做着功课,班上的女生开始霸凌她,先是在她本子上涂鸦,后来明目张胆地让男生欺负她,还威胁要把拍下的照片给家人看,后来有男生们会炫耀自己怎么把樱子带到宾馆里,还有自称把她带到小树林里的,各类谣言越来越多,樱子始终不敢争辩什么,只是成绩下滑得越来越厉害,班主任总是说对她非常失望,甚至说出她堕落成班上毒瘤这样的话来。樱子在去世前的一个月又开始振奋精神了一些,每天很努力地做功课,只是一次病假过后,她去主动找了那个高个子的男生,被甩了一个耳光,她精神有些恍惚地没有上下午的课,班主任很严厉地批评了她。她就坐在座位上眼神很恍惚地喃喃自语,放学后还一个人在那里。第二天这个女生不太放心,就早早来到教室,结果看到樱子吊在电扇上,那双眼睛睁大地死死看着她。

  我对那个女生非常感激,虽然她只是个怯弱的旁观者,但她至少说了出来,我问她要了班上人的联系方式和住址,又给她买了一些礼品,她谢过后说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只是希望我能节哀,不要太执念于樱子的死,她只是看到听到了这些,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但这已经足够了。

  我曾经迷茫过未来要做什么,樱子死后我有了目标,我要看着这些孩子们长大,看着报应如何落到他们身上,法律不会给他们惩罚,但至少能允许我静静地观望。

  我考到了警校,后来顺利地成为刑事。这样行事能方便许多,我没有一天不希望那些家伙会落到我手中,可是并没有。

  他们轻易地就翻过樱子的那页,各自继续着自己的人生,完全看不出樱子的死对他们有什么影响。因为在世的人中,可能除了我(父亲一直不知道樱子的真相,只以为她是被男朋友胡乱抛弃的,樱子死后不到两年他就因为酗酒突发心脏病过世了),再没有人认为他们的是有罪的:法律不觉得,家长们不觉得,老师们不觉得,同学们不觉得,他们自己更是不觉得。他们顺利地进入高中,加入棒球队、足球队,有的还进入大学成为主席类的人物,再过几年,有的开始结婚生子,有的成了公司里一个普普通通的职员。

  我一直在关注着他们,这件事我只和档案科的林警官说过,否则她不会这样冒着失职的危险帮我,在樱子去世后第十个年头里,我终于明白指望老天就像指望他们自己一样是不可能的。

  没错,现在那十二个男生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报应,但始终没有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一来是想不出他们身上发生的各种事有什么共同点,二来,我并没有直接动手,我做的和他们对樱子做的差不多,只是“小小地推波助澜一下”,他们自己倒霉,最后不小心走上了不归路。

  我没兴趣一一炫耀自己的作案手法,我也没有作案,我的罪和他们一样,我通过自己犯罪的方式帮他们赎罪和自己赎罪,仅此而已。

  那个高个子的男生到死都认为自己被黑社会盯上是自己运气不好,对着樱子遗物呕吐男生无意间发现自己妻子的背叛后精神崩溃,勤恳的小职员仅有一次的公款贪污被发现,功成名就的商界骄子亲人被手下绑架撕票等等,你可以说我导致了这一切,但我永远只是一根导火索,没有炸药就只是根棉线而已。

  其实任何人生在放大镜下都不可能无垢,很多时候大家都愿意参与一场胜率很大的赌博,失败了就推卸责任说是运气不好,那么多人里偏偏只有自己遇到了这种事,很少有人能想到这是自己的报应。

  因此,可以说我做的这些都是失败的,因为他们始终没有认为自己在樱子那件事上有什么错,不,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我也没有教他们做人的责任,那样审判者的角色对于我来说太自大了,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让自认为他们应得的报应落在他们身上,安慰自己,也安慰樱子,我从来、从来不在乎他们自己能不能认清自己的罪责。

  我最后一个要找的人就是班主任,他出家了,我很欣慰,就带着樱子的双眼和那个孩子去了他那里,恳请他替她们做法事,我会多付两倍的价格,再请他为樱子超度七七四十九天,今天正好是第四十九天,樱子和她的孩子会一直在寺庙里接受香火,想到这里我就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我是烧炭自杀,所以应该不会太麻烦大家,我的器官能用的话就直接捐献吧,我也不需要葬礼,随便把我的骨灰撒在一颗樱树下就再好不过了,至少还有点肥料的价值。

  最后希望不要苛责林警官,她对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完成的非常出色,如果这番恳请都不能为她辩白的话,请替我表达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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